人老了，有个毛病：新事记不住，往事挂嘴上，甚至反复絮叨，连儿女都听厌了。不如干脆写出来，一吐为快！
一九五五年，我初小毕业升高小考试（当时学制：初小四年，高小两年）作文题目《我的家庭》，我很快写出；我家住在长垣县苗占乡东柳塚村。家里有十二亩地，三间房，有母亲、姐姐和我共三口人……再往下无啥写了，我咬着笔尖冥思苦想，一直到下课，也没写够半页纸。亏得我算数考得好，不然肯定落榜了。
现在细想起来，这个简单的家庭倒发生过一些故事：母亲的眼泪小时后母亲总是抱住我睡，夜里醒来时常常发现枕头上湿了一大片，我摸了摸枕头，又摸了摸母亲的脸，原来母亲在偷偷哭泣……一九四五年，我父亲被国民党反动派残酷杀害，至此尸骨仍在他乡；祖母经受不住打击，身患绝症，卧床不足一年病逝；曾祖母相继过世，顷刻之间，家破人亡，六口之家，剩下孤儿寡母三人。
失去亲人的打击、痛苦和悲伤，生活的艰难和无助一下子落在了这个弱女子的身上！她怎么能不悲伤？白天不敢哭，只有夜里偷偷流泪。她流的不是泪，是血！我偷偷地用小手给母亲抹泪，心里在说：娘啊，别哭了，等我长大，一定给您争气！
母亲把我报得更紧了，她全身在发颤！寄人篱下为了生计，我姥爷姥娘到我家照顾我姐，我娘领着我住亲戚家，给人家织布、做衣、刷锅、做饭……，包揽了一切家务。
开始到我娘的姑姑家住，她家人多，刚刚解放生活不很富裕，尤其是冬天大多都是玉米糊涂，再丢些野菜，饭又稀又涩难以下咽，常常盛上碗别人都大口大口地喝，我看着碗发呆，最心疼我的还是我妈，她偷偷地把我碗中饭喝掉，等刷锅时再抢抢锅上锅巴。因是大锅饭，熬的时间长，锅巴又稠又香！这样本来可以维持生存下去。一次偶然让我娘改变了主意。一次我娘从外边回来，刚走到门口，听到姑姑给别人说：看子云（我娘乳名）就指望这个呢（指我），这啥时候能到头！我娘欲言又止。后来不到三天，我娘带我离开了这家，她是个很要强的人，不想让别人看不起，更不想别人背后说三道四，从此我娘没进过这家门！
一天走了两家亲戚也断了两家亲戚
春节是家人团圆的日子，也是走亲访友的日子。某年春节，大约初四、五的时候，母亲带我到苗占我父亲的姥娘家走亲戚，母亲小脚走路慢，快到中午了才到苗占，一看大门紧锁，问邻居都说刚还在家呢，等会吧，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回来，邻居说回去吧，估计赶集去了，不会回来了！已到中午了，再回去路远，母亲临时决定，上杜占去，那是我姥奶的娘家，离苗占四里地，据说他家的人解放前常年都在我家住。走到他家天已过午，家人都已吃过饭，见我娘俩到来都很惊讶。热情地接待了我母子。饭后临走时，一个叫大娘的对母亲说：“张大姐（我母亲姓张），你领着两个孩子不容易，以后别来啦，也不拿这个嫌”母亲一路无语。一家吃个闭门羹，另一家婉言谢绝，一天断了两家亲戚，人穷了，路也断了！
九十年代我在市区工作，一些多年没来往的亲戚又找上门，见我娘都说：“大娘，多年没见到你，挺想你的，今天来看看你。”人走后，母亲对我说，儿啊，他哪是看我，是找你办事的。事办成办不成可不要冷待了人家！世态炎凉，娘心里清楚的很！
唯一的遗产
从我记事起，我家就没有一样像样的东西。只有一张平面不足0.5㎡的小课桌，虽漆痕斑斑，但做工讲究，从老家到县城，再到濮阳新家老家，一直没有扔掉，不仅是因为老辈留下来的唯一遗产，更重要的是它和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姥爷是读书人，学前就教我写字，没纸笔怎么办？就在小桌面上铺满沙土，用筷子写，写满再抹平，人、大、上、下、左、右都是在桌面学会的。姥爷教我写字，横要平，竖要直，点、撇、捺分开，写字要用力，要用到入木三分，笔穿纸背的力度，让我牢记在心，终生受益。所以这个陈旧小桌至今一直放在我书房里，它能唤起我许多的回忆。
每当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就想起我的母亲。我父亲牺牲时她刚刚二十四岁。她完全有其他选择，但是她说孩子没有了爹，再不能没有娘，她为了这个家，为了一双儿女，她牺牲了自己，吃尽了人间苦，受尽了世间难，毅然决然地撑起了这个家。当我长大后娶妻生子，她本该享天伦之乐，可我苦命的娘五十三岁又得偏瘫，病魔折磨她的晚年。二000年老母病逝，安葬的前天晚上我和我儿子给老娘守灵，夜深人静，望着母亲慈祥的遗像，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不觉潸然泪下。随即写了一副挽联：父早亡母多难夫妻生离死别五十载阴阳两间如今二老喜相逢恩爱如初！家贫寒慈母贤含辛茹苦抚儿成才大恩未报撒手西天思母心切肝肠寸断！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老母的遗像仍挂在我的卧室，每天早、晚看到母亲在慈祥地对着我笑，心里暖暖的。娘啊！人间苦您都受够了，在天堂您一定是幸福满满地！孩子我写这些，一则是对那篇作文的补充，再则就是告诉你们：贫穷也是财富！穷则思变，贵在有志！谁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懂得感恩！请你们读后，仔细品品其中的味道！
二0二一年元月10号
